谁都渴望一份稳定的薪水,一份体面的工作。但是,在生活中失去的那些东西,无法用工作弥补回来。
二○一六年八月三十一号,是我在阿里巴巴的最后一天。
早上去公司归还了电脑和员工识别证,走出淘宝城大门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开心。这曾经是我无比嚮往的一家公司,但是从今天起就要说再见了。我记得从我提出要离职的想法开始,老板就一直劝我留下来,不要著急做决定。我们进行了好几次深入地会谈,关于工作、关于生活、关于未来。
但我还是想走,像一个不知好歹的孩子一样。
二○一三年底我辞去了微软MSN的工作,离开了游荡八年的北京,回到杭州,我以为从此可以过上安逸的生活,找一份稳定的工作,做一个理想的小镇青年,有条不紊地活著,有时间到处走走,吹一吹山谷裡的风,让热烘烘的太阳照耀我,以梦为马,生活在他方。
二○一四年初兴起的创业和网路风潮,吹遍各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。打开电脑首先进入眼帘的,总是哪家创业公司又融资到了几亿美金,哪个社群又招募了几百万会员,我忽然意识到这个时代有太多有才华的人涌现出来,风云际会,而我不应该置身事外。
我选择来到了阿里巴巴。这是一家在伟大时代诞生的公司,你在杭州的任何一个角落搭车到淘宝城,司机都能带著一脸羡慕的表情跟你一路聊,从马云的起家史聊到语录,聊从不知道哪儿来的道听涂说八卦消息,到你的薪水待遇和婚恋状况。
它就像一座巨大的宫殿一样坐落在城市一隅,让所有的人都翘首瞻仰,试图进入,而江湖之中到处都是传说。
在那工作是一件幸运的事,这裡聚集了无数有思想有才华的年轻人,你可以从每一个人的身上学到东西,儘管我们平时也会吐槽某个愚蠢的制度,但游走在西溪园区的时候,还是会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。
你会看到每个午夜依然灯火通明的大楼和活动的人影,看到清晨走廊上盖著被子面带倦容的脸。我们有时候会饿著肚子开一整天会,有时候也会为了一个小问题吵得面红耳赤,但是很少抱怨,每一个员工都像勤劳的蚂蚁一般,各司其职。阿里巴巴就像是一部庞大的工业机器有条不紊地运转著。
我承认在阿里巴巴工作是一种荣耀,它代表著各种光鲜亮丽的东西和世俗的标淮,比如高等教育、中产阶级的体面生活。
得到一些,就得失去一些。有句话叫:「欲戴皇冠,必承其重。」
每天搭车去公司的时候,计程车司机都会惊讶地问为什么这么晚才上班。我说因为你没看到我们几点下班。记得去年冬天,有段时间都是每天晚上十二点才走,我跟师妹两人处理一堆事情,有的专案做到一半就被砍掉了,有的专案因为战略一直调整、一变再变,搞得我们很沮丧。我觉得大多数时候,人不是怕吃苦,而是你不知道你吃的苦有没有意义,最后会不会有结果。时间久了之后,就会怀疑自己的努力是否真的有价值。
高压的工作不是最可怕的。可怕的是过长的工时导致了私人生活的贫乏,而我们会将这一缺憾,变本加厉地转移到对物质的欲望方面来弥补。体面的工作、丰厚的薪水的诱惑是如此之大,以至于我们很难捨弃现有的生活,因而无法轻易离开这份工作。
我们越来越像一颗螺丝钉,把自己绷得紧紧的。
这可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,我跟自己说。
在生活中失去的那些东西,无法用工作弥补回来。谁都渴望一份稳定的薪水,一份体面的工作。外面的世界风高浪急,充满著未知。活在这样一个瞬息万变的时代无疑是痛苦的,繁複和大量的资讯衝击,生活方式和价值观的急速改变,让人在不断的变更中应接不暇,无所适从。幸福指数更高的人是不关心社会变革的,只要安于现状和随波逐流即可,不需要太多的思考;而那些不愿意妥协,又无法找到与现实相处之道的人才活得小心翼翼,如履薄冰。
有时候也会想,如果人生真的就像一场电子游戏,玩坏了可以选择重来,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? 可惜人生没有彩排,每一天都是现场直播。
离开阿里巴巴,我要像唐吉诃德一样,执起长矛,跨上战马,挑战风车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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