刚开始飞时,我在台湾的航空公司任职,朋友见面都会兴奋问我:「当空服员好玩吗?」我总是沉重地回答:「......当空服员,大概就跟男生当兵一样。」

某天我被抓飞喀拉蚩(Karachi,巴基斯坦最大的都市与港口),这是一个不到两小时的短班,而且经常客满。
那趟航班有位才刚上线的新人。在简报室,大家进行自我介绍时,她便直言这是她第一次单飞,也是第一个短班,她有点紧张,有任何不懂之处,还请大家多多包涵。
身为过来人,我晓得对新人来说,飞客满短班有多辛苦。刚上线,动作不够快,什么都不懂,不知如何操作机上设备,侍应品的摆放位置也不清楚,碰上客满短班,大家忙得要命,就是想教新人也没时间。
不过,中东航空的好处就是没有「学长姐制」。通常,大家对新人都相当包容客气,所以她这么一说,大家都鼓励她不要紧张,有任何问题儘管开口问,大家都会教她。
去程一切顺利,回程却发生了「状况剧」。
短程航班,新人的严重过失
收餐时,新人的责任区内有名乘客突然晕倒,需要使用氧气瓶,偏巧这时机长广播淮备下降,她慌得不知如何是好,急忙打电话给座舱长与客舱督导求救。
当座舱长与客舱督导赶过去时,却发现她并未陪在身体不适的乘客身边,而是继续收餐、倒咖啡、茶。
这是一个相当严重的过失,因为乘客的性命安全远比收餐重要,她应该放下手边工作,陪在乘客身边观察情况才对。
不幸的是,落地后,乘客状况没有好转,又使用第二副氧气瓶,机长联络地勤派救护车过来。我们收拾完毕,坐下等待。
我看见新人匆匆经过,眼眶泛红,我问她:「你还好吗?」
她硬咽道:「这是我碰过最糟糕的航班了!座舱长说他会把这件事写在报告裡,要是公司因此开除我该怎么办?」
我们大家连忙安慰她,毕竟第一次单飞就碰上医疗急救案例,任谁都会紧张不已。
她边擦泪边说:「我觉得自己好没用,明明受训的时候,表现还不错,可是真的上了飞机,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、什么都不懂......」
上了接车,新人情绪依旧低落,还把背心、矮跟鞋留在机上忘了带下来,可见她有多慌乱。
在她匆匆跑回飞机拿东西时,我们对她充满同情,想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第一趟飞行。
我们因此也勾起了自己的「伤心往事」,轮流分享起自己第一次的单飞经验:
学姊「带飞」,一趟不断道歉的旅程
刚开始飞时,我在台湾的航空公司任职,朋友见面都会兴奋问我:「当空服员好玩吗?」
我总是沉重地回答:「......当空服员,大概就跟男生当兵一样。」尤其是什么都不懂的菜鸟,难熬啊!
在台湾航空,受训刚结束,正式上线前,公司会安排座舱长带领新人进行三趟「带飞」。藉由「带飞」,让新人跟机观摩、实习工作流程,以利日后「单飞」。
前两趟带飞,我都遇上了亲切的座舱长与组员,学到许多东西,也觉得非常愉快,可没想到第三趟却碰上了 K 姊,一趟短短来回班,惨遭「狂电」。
那时登机即将结束,座舱长广播班机目的地,按公司程序,我接下来应该在舱门旁 Standby,等座舱长广播:"Cabin crew arm slide."(注一),然后按指示操作舱门,与对门学姊相互确认,等座舱长来电回报 Door check,才能拿起「禁用电子产品告示牌」在客舱走动,提醒乘客将电子产品关机。
可当时我还不熟悉工作流程,没等座舱长广播,便抓起「禁用电子产品告示牌」往客舱走去。
学姊把我叫回来:「你在干嘛?」
「......我要去提醒乘客关机。」
「你确定吗?」
「唉......我记得广播完目的地,接下来就要关门,关了门要拿告示牌去提醒乘客关机......」
「你确定吗?讲师是这样教你们的吗?」
这时座舱长广播响起:"Cabin crew arm slide."
我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步骤,手忙脚乱 Arm slide,与学姊确认并回报座舱长来电后,学姊才酸道:「好啦,你现在可以去拿你最爱的告示牌了。」
走完告示牌、放完安全示范影片、客舱安全检查完毕,我回座位坐下扣上安全带,这时学姊冷冷看著我:「你是不是『又』忘了什么事?」
我困惑地望著学姊,一旁比我资深一点的小学姊机灵地打开学姊的座位,并固定好。
学姊说:「你别动。叫她来做!」
我赶忙道歉,解开安全带跳起来去将学姊的座位收起来,再重新打开固定,学姊才绷著一张脸入座。
起飞后,我深怕再犯错惹学姊不高兴,于是看小学姊做什么,我也跟著做什么。
学姊见了又骂:「你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做什么?你到底知不知道工作流程?如果你不知道的话,乾脆滚出 galley(注二),不要在这裡碍事。」
接下来送餐与收餐,我都与学姊同车。过程中,学姊不断啧道:「动作可不可以快一点?照你这速度,飞机降落了餐都收不完。」
「对不起,学姊,我会尽快。」
总之,那趟航班,从头到尾我不断在道歉。
好不容易熬到飞机降落桃园,带飞的座舱长领著我与同学向所有当班组员道谢,我怯怯跟学姊说:「对不起,学姊,今天给您添了很多麻烦,谢谢您的指导,我会努力改进,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再一起飞。」
学姊哼道:「拜託你加油点好吗?不然谁跟你这种笨蛋飞,谁倒楣。」
台湾航空的「变色龙文化」
回到家,家人都睡了。想到今天受的委屈,我躲在房间默默哭泣。
哭完了告诉自己,这就是空服员的生活──每天都会见到不同的人,跟不同的人工作,我要学会适应每个人的个性与做事方法,尽快熟悉机上工作流程,减少犯错机会。
后来发现,不仅是我,考核期间,班上多数同学都曾受过委屈掉过泪,彷彿身为新人是种原罪,任何小事都要给人用放大镜检视,当成八卦口耳相传──哪怕只要不小心得罪了一个「有心人」,没几天全公司上下,包括离岛地勤、机务都会知道「某某学妹态度不佳」、「某某学妹不够机灵」或「某某学妹跟机长搞暧昧」等......
我发现在这样的职场环境裡,于公于私都要努力表现完美,不能让别人挑一丝毛病,否则就有机会「荣登」下一桩八卦的主角。
随著时间过去,我逐渐熟悉工作事务,在学长姊多方调教下,也慢慢练就出察言观色、宠辱不惊的本领──
在接车上主动帮学长姊开车门,堆笑容打招呼;下了车在门边搀扶学姊,提醒学姊小心脚步,还要主动帮大家的行李箱提把往上拉,方便同事们一拉就走;做完服务,学长姊没坐下前,我绝不坐,用餐也等学长姊先选择,再拿剩下的;吃饭不能太慢,得在五到七分钟内解决,否则有偷懒之嫌;服务铃响起,不等学长姊动作,率先去查看;见学长姊搬铁箱、拿东西,一定要主动协助,或说一句「学长姊,我来就好。」然后完成剩下的工作......
简而言之,身为最资浅的菜鸟,姿态要谦卑、做事要勤快,任何工作主动去做就对了,千万别劳驾学长姊。「有事,弟子服其劳。」──这是台湾航空职场伦理的基本功。
可光有基本功还不够,「学长姐制」的精髓在于下位者的用心──不待上位者开口,便观察入微、体贴周到地按上位者的喜好,迅速确实地完成所有工作。这点相当考验个人察言观色、随机应变的能力。
我自觉不够机灵,所以每趟飞行前,遇著陌生的名字,总会先传讯问同学:有没有人跟这位学长姊飞过?有哪些要注意的点?再把同学提醒的点牢牢记住,工作时小心别踩到对方的地雷。
若是没人与这位学长姊飞过,上机时我就按标淮流程工作,假如对方看不顺眼,自然会告诉我应该怎么做,我再笑笑答一声:「好的,谢谢学长/学姊。」然后把自己调整为对方想要的模式即可。
不再複製自己遭受的委屈
所幸公司组员不多,飞久了,几个「K 哥 K 姊」的习惯也摸熟了,如 A 学姊喜欢将厨房的铁箱乾坤大挪移,摆至她认为顺手的位置,我取东西时得花点时间搜寻,不能自作聪明把铁箱摆回原位;B 学长有洁癖,不喜欢别人进厨房碰任何东西,我就乖乖待在客舱,等学长淮备好所有东西;C 学姊认为用托盘递饮料太慢又容易打翻,我便手握纸杯底部递给客人;D 学姊说凡事按照公司标淮流程,那就一切按标淮来......
总之,上班时当一隻笑容坚强的变色龙,下了班把所有情绪留在机上不带走一片云彩,飞行才能变得愉快。
适应了环境,也累积了一些飞行经验,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菜鸟后,每每有新人上线,我看著他们像无头苍蝇那样在客舱乱窜,不知该做什么时,我就想到过去的自己,很想提点他们几句,可碍于短班的时间压力,忙著做事都来不及了,一人要兼两人工,实在无馀多说什么,也因此能够体会,为何当初许多学长姊对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态度如此严厉。
在公司极力节省各项成本,包括人力资源的情形下,经济舱客满一百七十人的航班,最多只有四名组员而已。有时遇上缺员派遣只有三名组员,平均一人要负责四十五至五十六位乘客,加上公司多数航班都是两小时内的短班,时间压力加上庞大的工作量,再摊上一个不知该做什么,完全帮不上忙的新人(有时还因话术不佳得罪客人),也难怪一些 EQ 比较差的学长姊会发脾气。
虽然如此,我还是没忘记自己在菜鸟时期所受的辱骂和委屈──我告诉自己,别人用什么态度对我,我无从置喙,但我可以决定自己的态度与高度,无论身份地位高低,无论角色是服务者或被服务者,我都应该抱持同理心,以礼尊重相待。
注一:机舱门设有特殊装置,每趟航班起飞前,空服员都要按指示 Arm Door/Slide,这一步骤表示舱门处于警备状态,如果发生紧急情况,空服员一开门便启动装置,逃生滑梯会自动充气,以利机上人员逃生。正常落地后,空服员同样按指示 Disarm Door/Slide,表示解除警备状态,以正常程序开关门,不会启动逃生滑梯。
注二: 机上厨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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