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为空服员,最怕听到的两个字应该就是「客诉」。

毕竟是服务业,让乘客在航程中对服务感到开心满意,是空服员的职责之一;而乘客满意与否,也决定航空公司的评价优劣,及长久经营、发展壮大的可能。
因此航空公司相当重视「客诉处理」,多数的台湾航空公司,甚至制定了一套 SOP 教育空服员──遇上客怨,第一时间要放下手边工作,带著充满歉意与诚垦的微笑「蹲踞」在乘客面前,以低姿态聆听客人有何不满(我们戏称为「下跪」),并从中找出症结点,再寻求解决方法。
如果是空服员犯错,自然要向乘客道歉,想办法挽救自己的疏失;但如果乘客是因为「需求没有得到满足」而生气,那么空服员就得努力寻找可能的替代方案。
不过 SOP 毕竟只是一套标淮而已,无法适用于每个客诉案件,而且机上的客怨五花八门,每个乘客的脾气性格、对事的态度反应都不一样──空服员也是如此,面对客怨的态度与处理方式,同样因人而异。
因此很多时候,机上发生的客怨非关「对错」,而是「情绪」与「话术」问题,如果当下能够妥善处理,「客怨」就不会变成「客诉」,衍生许多后续问题。
等等!既然常常「非关对错」,为什么说「客诉」对空服员来说,仍是「后患无穷」的问题,甚至闻之色变呢?
「机上的事情,最好在机上就解决」背后的无奈
因为有些时候,乘客纵使不满,未必会在当下表现出来。可能事隔数天越想越气愤,才决定打电话或写 email、寄信给航空公司,抱怨机上发生的事情(有时还会加油添醋一番);而大型航空公司每日起码有上百个航班起降,每趟航班都有上百个乘客,发生客诉的机率相对也高,因此航空公司的客服部门往往忙碌无比,由接到投诉、案件成立,到询问所有当班组员调查事发经过,时间往往长达两三个月。
这时候,当初那航班上发生什么事情,许多组员早就忘得一乾二淨,不仅航空公司究责不易,组员想为自己或同事辩护也相当困难。
故碰上这种情况,公司处理方式通常便「可大可小」,且很大程度依客诉内容的情况判定:情节轻者,命犯错的组员写报告、记警告,事情便算揭过了;情节严重者,组员则因此被降级、开除都有可能。
因此我们常说:「在机上发生的问题,最好在机上解决。」尤其是菜鸟,假若不小心得罪乘客,又无法妥善安抚,最好向资深组员报告,请他们协助处理,千万别因害怕受到责骂而刻意隐瞒问题,一旦乘客向公司投诉(更甚者,直接向媒体投书),大家就「都有麻烦」了。
至于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发生客诉,老实说,可能性五花八门,案例多得说不完。以下是我按个人与同事经验,概略分类、介绍的客怨实例:
实例一:「期待与现实的落差」
生平第一次搭机出国的乘客,对飞机应该充满了各种「美好想像」。
这种种想像,也许源于航空公司精心拍摄的广告(宽阔崭新的飞机、新颖的视听娱乐系统、美味可口的餐点、看起来舒适的座位、美丽亲切的空服员等等);或来自亲戚朋友的分享(飞机很大、什么都有、可以跟空姐要毛毯枕头拖鞋袜子玩具扑克牌纪念品⋯⋯等等)。
可事实上,不同的航空公司有不同的服务流程,能够提供给乘客的东西也不一样(如中东航空有玩具、尿布、奶瓶,台湾航空没有);此外,舱等差别、航班长短、机龄新旧、乘客多寡,空服员的服务态度与工作效率等,都会影响乘客的心情,与对航空公司的印象好坏。
当然,不只首度搭飞机出国的人会有「期待和现实的落差」,有时候自认「旅行老鸟」的乘客,意见可能更多──我在台湾航空服务时,就碰过乘客用完餐后,特地走到厨房来跟我们抱怨:「我是外交官,这辈子搭过无数飞机,就数你们公司最烂!飞机又小又旧,没有个人视听娱乐系统,也没有眼罩拖鞋,要毛毯没毛毯、要枕头没枕头⋯⋯餐点只有一种选择,份量少又难吃,想再点一罐啤酒,你们却跟我说啤酒没了,还问我要不要改喝红白酒,我就是想喝啤酒啊⋯⋯」(以下省略数百字)
但面对这样的抱怨,其实我们也是满腹无奈。毕竟该台湾航空就是走「俭省路线」──毛毯枕头不是没有,但是数量有限,发完为止;眼罩拖鞋一般只限商务舱乘客享有,要拿给经济舱乘客得先经过座舱长同意;餐点种类、份量、口味和饮料装载数量多寡(按公司当年规定,该航线啤酒只有五罐),也都不是空服员能够决定的事情。
空服员唯一能做的,就是摆低姿态,为不是我们的错向乘客道歉,想办法安抚乘客,并将乘客的意见写进报告中──至于公司高层看完后会不会採纳这些意见并著手改进,就不是我们这些第一线的小小空服员所能左右的了。
实例二:「演戏之必要」
我第一次碰上客怨,是在三个月考核期届满前的最后一趟航班。
那趟夜班,有几位乘客用完餐后仍觉得饿,纷纷问我能否再多给一份餐点。当时我还没有经验,只依稀记得受训时讲师说过:「为了避免浪费,机上餐点一般只按乘客数量装载,除非有其他乘客不吃,才会有多馀的餐。」
而那趟班机客满,我以为不会有多的餐点,只要乘客问我有没有多的餐,我都带著歉意的微笑,向乘客「下跪」,非常有礼貌地向他们道歉:「不好意思,我们的餐点都是一人一份,没有多的,真的很对不起。」
但当我拒绝第三个乘客时,资深学姊在旁边听到了,生气地把我拉进厨房,训诫我「不能直接对客人说不」──就算已经知道机上没有多馀餐点,也应该先进厨房进行确认动作再回覆乘客,否则容易导致客诉。我连忙点头,表示懂了。
然而人生就是如此,越害怕的事情往往越容易发生。当我回到客舱收餐,一位年轻小姐把我拦下,用手指著我的鼻子,不客气地说:「把你的名字告诉我,我要投诉你。」
生平第一次遭人指著鼻子骂,我吓到了,呐呐问道:「对不起,请问我做错了什么事,让您感到不满意?」
「我刚才问你有没有多一份餐,你没有去确认,就直接跟我说没有。把你名字给我,我要投诉你。」
我只能走回厨房跟资深学姊报告这件事,学姊带著我一起向乘客鞠躬道歉:「对不起,她是实习生,经验还不够,我刚刚已经骂过她了,真的很抱歉⋯⋯」
小姐打断她:「实习生又怎么样?以后就不是空姐了吗?我就是要投诉她,把名字给我。」
于是我写下自己的名字交给这位小姐,座舱长将此事写进报告中,隔天我进办公室,向主管解释事情经过,并写下悔过书──这些都会留在我个人纪录之中。
空服部主管冷冷说,目前还没接到客人投诉,假如接到了,我的考核期得再延长一个月。
万幸这位小姐,最终没有真的投诉我。我晋升为正式空服员,也学到了宝贵的一课──不能直接对客人说不。
也就是说,即使明知乘客要的东西没了,也要「懂得演戏」、装模作样在客舱寻找一番,或在厨房停留一段时间再出去。总之要让乘客感受到「你真的很认真在帮我找东西」的这番「诚意」──这样即使东西没了,乘客也才会「宽容」表示「没有就算了,我原谅你」。
坚持要空服员搬行李。
以前在台湾航空,便有一起搬行李引发的客诉。公司每月寄给空服员的服务主题摘录了乘客来信内容:
「⋯⋯我请空姐帮我搬行李,空姐竟然回我:『我们一起搬。』有没有搞错?我就是不想搬才叫空姐搬啊!⋯⋯」
针对这种情况,台湾航空表示,假如乘客因病痛等种种原因,无法或不愿协助搬自己的行李,空服员应找其他同事一起协助。换句话说,乘客不想搬自己的行李,空服员不能勉强他,只能找其他同事一起当苦力啦!
别以为在外商航空就不会碰上这种事。许多印度乘客坐飞机像搬家一样,行李又多又大又重,自己搬不动,乾脆把行李留在走道或紧急出口,等空服员或经过的善心人士帮忙放上去。
许多阿拉伯乘客也是如此,不少阿拉伯妇女根本把空服员当下人看待──上机以后自行坐下,把行李箱留在走道上,然后抓住经过的空服员,用手指指自己的行李,再指指上方的行李柜,要空服员把行李放上去。
当然,针对这种情况,中东航空也有不少同事半开玩笑说:「乘客『搬不动』没关系,把行李 offload (卸载),送机边托运。」据说乘客听到这句话,就会突然「发挥神力」,自己把行李搬上去。
有一次,我和一位阿拉伯小姐就因为行李僵持了 20 分钟。这位阿拉伯小姐就像上述情况,把行李留在走道上,自己坐下来滑手机,我提醒她好几次,请把行李放到上方行李柜,她都装没听见,自顾自滑手机。
身为台湾人,又经过台湾航空的「文化洗礼」,我至今依旧没胆对乘客说出「Offload」这个大字,最后只能对这位阿拉伯小姐说:「你搬不动,我可以协助你,我们一起搬。」
想不到这位阿拉伯小姐瞪了我一眼:「我不会搬,你自己想办法!」说完又继续低头滑手机。
我只好找附近的阿根廷同事协助我一起搬,然而阿根廷同事不愿意:「你有没有看到她身材?我们俩加起来都没有她宽,她自己不肯放,我也不要帮她放!」
于是我们俩一起走到阿拉伯小姐面前,再次提醒她把行李放上去,她照样充耳不闻,连抬头看我们一眼都懒,继续滑手机。
又僵持了 5 分钟,旁边一位善心男士终于看不下去起身,把阿拉伯小姐的行李放上去。我们三人──包括那位阿拉伯小姐──同时向这位男士道谢。
此刻的机舱裡,顿时像是正谱写著一段世界大同、和谐喜乐的感人篇章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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